13k

已婚

反噬

今天的冰淇淋太甜了。奶油霜里加了过量的糖,舌尖还残留着没融化的颗粒。我捏着底端纸壳的尖角,安静等待它和奶油一起化成液体流进胃中,嗓子被甜味黏得发腻。

 十米之外的街道上发生了一场车祸。我站在红绿灯下,清晰地看到那个男人和他手中的塑料袋一起飞鱼般在半空划出一条弧线。袋子的提手像鱼钩一样紧紧挂在他的手指上,圆葱从袋中逃逸,骨碌碌地滚了很远,罗勒叶和牛肉也被摔得乱七八糟,和他的身体一样软趴趴地瘫在路面上,再不动弹。

 塑料袋把手勾住的手指在不久前还按在我的额头中间,手指主人一边加以不耐烦的说教一边把错拿的鸡胸肉塞回了货架,指腹还带着冷柜的凉气。我用手去握他冰凉的手指,被回以几下敷衍的挣扎,最后他还是单手歪歪斜斜地推着购物车,牵着我走向了收银柜台,走出超市的大门。摩托车停在对面的店铺门口,他先我一步去启动车辆,与失控超速的黑色轿车撞在一起时我才刚从冰淇淋店前的长队中脱身。

 他并不瘦,从警生涯带给他出色的体魄,骨骼被肌肉包裹着,单手拎起两个我或许都是轻而易举。我曾在无数个日夜拥着这幅身躯入眠,抚摸过皮肉下的肋骨,脖颈上凸起的喉结和手臂。尽管这具身体有着令人安心的重量,但在那辆黑色的重型机械面前它仍轻得像片剪纸。旧福特左侧的车灯碎了一块,下落的过程无限放缓,太阳下的身躯飘悠悠地落下来,拉扯着我的视线。世界短暂地凝滞了一刻,很快便重新运转起来,人群潮水般涌动着,流向街道对面,汇聚在他身旁,重叠的身影遮挡住了我的视线。最后,我只能看见他在地面上散开的银色发尾。

 一股可怕的寒意顺着冰淇淋的甜筒尖滴落在手指上沿着手臂滑落,跑进我的身体,钻进我的心脏。杂乱的情绪胶水般把脚黏在地上,我动弹不得,只能在原地注视他被一层又一层的包裹起来,人群结成厚实的茧。他随身听的耳机还塞在我的耳朵里,嘶哑的女声把噪音拦在街对面,只有寒意像冰淇淋融化的奶油,缠上我的身体,让我和躺在地面上的他一样僵直。

 阳光变得像阿帕基的手指一样冰。我感到可怕,站在原地止不住地发抖,并非是因为这场灾难,并非是因为爱人的性命垂危,而是我竟在原地僵直站着的这段时间中消化了所有的情绪。震惊、悲伤、痛苦、不解,种种所以在我体内打成一个结,随着跳跃的红蓝色光点出现在视野里,和阿帕基一同被安置在救护车的担架上,而我机械地啃咬手中的甜味零食,把腻人的抹茶味奶油、发硬的甜筒连同包裹在外的纸壳一起胡乱吞进胃里,以至于牙齿咬到了手指。最终,脑海中仅存的念头也只是如此——今天的冰淇淋太甜了,他们为何要放这样多的糖?光点呼啸着远去,我像停下脚步围观议论的路人般、像潮水般退散的路人般转身离开了街道,把那辆摩托车留在红绿灯口。我像每一个和他擦身而过的路人般,走回了独自一人的人生中去。而后,从梦中回到现实。

 我没事,噩梦而已。

 我对他摇了摇头。阿帕基的脸色不太好,不过他对我一直没什么好脸色,毕竟他伤势未愈,需要好好休息。我把手掌覆在他脸上,用指尖去捻蹙起的长眉。黎明才至,窗外天蒙蒙亮,而我仍沉浸在回环往复的噩梦中以至于睡意全无。

 梦境重复已有数月,我在潜意识的投影中无数次与阿帕基告别,神经早已在虚假的痛苦下逐渐变得麻木。我知晓未来的种种变数不可预知,即便拥有镇魂曲亦无法参透命运,只能凭借蛮力与意志在困境中挣扎。梦中所见变为现实的可能并不为零,具体日期尚不得而知,但排演已经单方面举行了无数遍。或许在他真正离去的那一天,我也会那样呆滞地站在路口,最终像陌生人一样目送他离我的生活远去。我惧怕着一天的到来,我惧怕我的感情会在并不存在的悲剧中消磨殆尽。

 或许是自有记忆起我便习惯于失眠多梦,加上总部事务纷繁,曾经的北部势力在合并后一直蠢蠢欲动,这样不损皮肉的异常被我搁置一旁不曾理会,直到意识到梦中的自己如此冷漠时我才觉出这暗中蔓延的恐怖。要普通人无声无息地操控他人的梦境实在不现实,多半是敌人的替身能力在作祟。虽然我对这场伏击毫无印象,但至少要先着手调查。梦中的告别我已经历无数次,如果真的要分开,我希望至少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让他感到恼火,而非那样突兀而陌生的永别。

 我会早点回来,不过在这之前你要接受今天的治疗。我对他说。

 他默许,于是我俯下身去拥抱他。镇魂曲的能力让阿帕基胸腔上的伤口再一次完美愈合,冬日潮湿阴冷,拥抱不足以御寒,我隐约感受到他的身体正被冻得发抖。于是我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指,关掉了彻夜开启的室内空调。

 

 

 

 

评论(1)

热度(75)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